实与虚之间

秘密想要成为一句谎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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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月我读过一本书,叫《小说创作谈》,顾名思义,这是一本关于如何创作小说的书。我很喜欢作者在这本书里传达的理念,他说,他「相信所有的文学作品都基于揭示作家不为人知的本真生活而产生」,一个作家创作小说,其实是在吐露自身的秘密,同时又将秘密掩藏起来。

秘密是无法

坚守的,

它想要被吐露出来,它想要,

成为一句谎言。

尤丽·格雷厄姆

作者还说,「你无法避开你所知道的一切,毕竟这是你安身立命之根本,但如果你写出了你不知道的事物,你将发现你身上本来就有的某些自己还不曾知道的东西。简言之,你将发现你的隐秘的生活,读者也是。」曾经我也有过类似的感想:写作是一场裸奔,无论你写的是什么,都会暴露你自己。

一朵枯花

三年前我写过一篇叫《宵待草》的同人文,里面就有类似的情节。

大正八年,浅草上演了一部爱情悲剧《桔梗》,讲述的是一名作家和他多个情妇的畸恋。《桔梗》上演后不久,人们纷纷传闻剧情影射的是剧作家和女演员之间的不伦恋情。在流言中,饰演女主角的女演员自杀了,没有留下任何遗言,而这也正是女主角的结局。这位蜚声浅草的剧作家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驳,从此退出剧坛,消失在大众的视野中。人们以为剧作家是不堪流言的纷扰,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真相——《桔梗》的确取材于女演员的真实经历,但男主角并非是他,他只是从女演员那里听过她的倾诉,于是就有了这个故事。剧作家选择沉默和消失,是出于对女演员的愧疚,他认为是自己有违创作伦理,间接害死了她。

在剧作家隐居的第二年,他试图重新创作,却始终困于过去的阴影,无法前进半步,就在这时候,他遇到了他的「缪斯」——一个初入浅草新剧界的年轻男孩。从这个男孩身上,他看到了他自己,也看到了故事中人的影子。灵感像爱情一样来势汹汹,他仿佛中蛊一般,很快写完了新作《情人》,并且向身为剧团团长的旧友频频去信,推荐由这个男孩出演男主角。「陷入穷途一心求死的画家,背负着杀人罪恶的女仆」,《情人》讲述了两个末路男女的露水情缘,故事的最后,他们一同度过了一个夜晚,然后双双死去了。

“像这样或是像那样,都是一样地活着,没有分别,他们能够因才华将我供奉神坛,也可以因此让我跌落深渊,纯子小姐,这就是我的人生,行走在冰面上的,摇摇欲坠的人生。”

……

“先生,此前我并没有见过您,虽然这么说或许很唐突,但我还是想告诉您,您的眼睛实在很美丽。……因为下雨而消失的今晚的月亮,如果能看到的话,一定就是您眼睛的形状吧。”

……

“第一次见到您那天,其实我原本想就此死去的,继续这样活着,就像一个人走在没有月亮的夜晚,但是,我看见了您的眼睛。”

在最后一晚,清野和纯子静静依偎在一起,没有怨憎,没有悲伤,就像第二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,他们还有明天一样。

“先生,您见过宵待草吗?那种只开在夜晚的花,明知道会死,依然还会盛开,我想像那样活着。”

远离故乡、颠沛流离的清野,在异乡的旅馆画下了最后一幅画。身着淡黄色和服的女子站在河鹿桥上,硕大的金黄色圆月从背后升起,她低垂下洁白的脖颈,注视着别处,手中是一朵盛放的宵待草。

那是清野眼中的纯子。下着雨的傍晚,雨水在房檐下连成一线,风吹向纸窗,清野看着画中人,在她唇上点下最后一抹朱红。纯子伏在窗底的榻榻米上,睡得深沉,街灯的光线照着黄昏的雨,映在她的头发上,模糊成了昏黄的、暧昧的影子。这便是他们的最后一晚,两人的恋情如同暮生朝死的宵待草,过了今晚,明天就要凋零。

……

被诬陷的纯子最终没能洗脱杀人罪名,纯子死去的当天晚上,清野在开满宵待草的河鹿桥边烧掉了那副画,然后在清晨割腕自尽,随她一起殉情而死,至此,便是故事的最后一幕。

这朵花里藏着剧作家的秘密。他一定是中了什么诅咒,究竟何为实,何为虚,恐怕他早已分不清了,悲剧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发生,变成一种叫命运的东西。年轻的男孩倾慕他,爱慕他,把撒旦错认为神祇,将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全部交付,而他一边沉沦,一边挣扎,既想要男孩成为他唯一的人偶,又厌憎这样无耻的自己。

赤楚的确如他所说,将全部的自己献给了町田,可是町田没有因此感到安定,反而,那一颗雪亮的心更照出了他的不堪,让他越发地厌憎自己。他频频地想起小泽,那个总是看起来很悲伤的女人,还有那个从未向人提起的秘密,像幽灵一般又开始侵扰着他。

而随着《情人》声名远播,新的传闻开始甚嚣尘上。一切大概起源于一篇登载在报纸上的评论,文章中说,《情人》作为复出之作,是一部完全町田式的作品,诸如清野才情大减,纯子遭人诬陷的情节,或许是町田自身经历的影射,而清野是全剧的灵魂,诸多细节都反映出,町田在创作时对他倾注了远甚于纯子的感情。

文章洋洋洒洒,对此做了详尽的分析,于是,扮演清野的赤楚因此受到了超出预料的关注和审视,紧随其后便传出了关于町田和赤楚的不伦绯闻——以及大正八年的小泽之死。

两人之间的亲密往来,相差悬殊的资历与年龄,再加上那件旧闻,令人生出许多揣测,秋叶座也成了浅草的舆论焦点。

在这个故事的最后,实与虚彻底失去界限,和那个自杀的女演员一样,剧作家也成为了自己的剧中人。他不愿让悲剧重演,让自己可鄙的占有欲和流言毁了男孩,在一同度过了一个夜晚后,他们分开了。

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晚。

朝生暮死,暮生朝死,日月就此轮替,等太阳升起,枯萎的、和血一样的宵待草会变成火焰,在心里一直燃烧着。

说起来我自己也曾中过诅咒。三年前我嗑这对 RPS 嗑得披头散发,有两年时间都在宵衣旰食、呕心沥血地为他们写同人文,但时时陷入一种漩涡般的复杂感情。我就像是这个故事里的剧作家,「想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份爱,更想让它永远地只存在于我和他们之间,是独一无二的」,尽管我明知这不可能——他们是活生生的人,不是我笔下的虚构角色,由不得我操控。而我在写下这个故事时,对此毫无察觉,直到一年后才震悚地发现:「会发生的一切原来早已经写好了,并且是由我自己亲手写下的,那时的我却毫无所察——我假借他们的故事预示了我将要面临的困境,而我最后也做出了和他们一样的选择。我知道这么想太过于唯心,可是我没法不为此震悚。好可怕,人的潜意识竟然会预言自己的未来。可以这么说吗?我再次感受到了命运的力量。」

一缕青烟

这几年我常常经历这样的「发现」时刻,曾经写过的某个故事,会在某个时刻突然找到我,然后我才惊悚地发现,我的秘密早就被自己泄露了。最近的一次,发生在我看到一条评价《卧虎藏龙》的微博时。我被玉娇龙的「无处可去」所触动,想起自己的博客名和博客首页的「nowhere to go」,紧接着又想起数年前写的一个故事。

这也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女孩的故事。当初写这个故事只是想要单纯地洒狗血,搞一搞虐恋:一个被践踏折辱的前朝公主,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当朝太子,两个注定无法在一起的可怜人。我重读了一遍,以为这么稚嫩的故事不会再在心里激起波澜,结果依然读得很伤心。如果让现在的我来写,我会写出不一样的词句和对白,但故事的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——一个被命运百般摧残过的人只能去死,而活着的人也要遭受自己的命运。

因为成文时间过于久远,笔触青涩,就不放全篇了,只截取两段我比较喜欢的部分:

一只温暖的手蓦地牵住杨湄,领她坐在秋千上,李润就站在背后,俯身与她道:“如果我没有记错,今天应该是你的生辰。”他的气息热热地拂过杨湄的后颈,像一根羽毛,她恍惚地反问了一句:“是么?我不记得了。”李润转而握住秋千的绳索,徐徐荡起,莞尔道:“没关系,我替你记得。”

秋千随着漂浮的船身微微摆动,仿佛是最轻松的一个梦,杨湄坐在上面,悄然把手攀上了绳索。她遥望远处,心里有个地方破了一道裂口,并不疼,只是苦涩又酸胀,她喃喃问道:“这就是你要我来的原因?”

李润浅浅地“嗯”了一声,良久微笑道:“抓紧了。”没有等她回答,秋千已高高扬起,松手之前,李润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,下一刻便淹没在呼啸的风声中,可是杨湄听得清清楚楚:“我希望你快乐。”

杨湄想起在东宫的这些日子,李润怕她无聊,总会陪在她身边说话,但杨湄很少理会,于是多数时间只是他自言自语。有一晚李润坐了很久,脸上不见平日的温柔神色,反而像落满尘埃,他断断续续道:“自从二弟读书以后父亲就很不喜欢我,母亲虽然训斥我胡思乱想,但她一定也知道的。父亲说身为君王要心系天下,关怀臣民,可是他没有想过,最不快乐的人是我。”最后他看着杨湄,掠过一丝疲惫,“阿湄,你不用讨好任何人,现在这样就很好。”

衣带当风翻动,猎猎作响,杨湄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飞鸟。一点凉津津的泪扑在脸上,她回过头,朦胧中李润的脸由远及近,再由近及远——她怔怔地想,如果自己可以像鸟飞离枝头一样离开这具身体,是不是就不会这么伤心?它由身份束缚,被命运捉弄,遍体鳞伤,沾满鲜血——是不是只有舍弃了,她才能接受他的爱和怜惜?

秋千落下的时候,杨湄肩膀颤抖着,终于掩面痛哭,她的哭声压在喉间,闷闷的,哀恸而绝望。远处的灯火渐次点亮后,夜色中现出一抹浅淡的黛青色,那是御花园的山,李润看着杨湄,她的背影仿佛山脚下一枝柔细的柳,开始在阴影里枯萎。杨湄抽噎道:“为什么救我……为什么不让我恨你……你怎么能这么残忍,你们为什么这么残忍!”李润蹲在她身前,看到泪水从她的指缝中不断涌出,也落下一行眼泪。

“你们想折磨我,看我生不如死,你父亲是这样,那个人是这样,你也是这样……”杨湄流泪摇头,霍然用通红的眼睛盯住他,“不,你比他们更残忍,你用善意和同情诱使我爱你,但你明知道我恨你!”她伏在李润肩上,狠狠咬了下去,李润没有躲避,感觉到她冰冷潮湿的脸贴着脖颈,眼泪蒸发成雾气,浸湿了他的衣襟,“我明知道应该恨你——”

李润环抱住杨湄,眼泪静静滚落,他们被各自的痛苦囿于一处,彼此相依,无限伤感。他说:“现在我们是一样的了。”

李润蹲在杨湄面前,紧紧握住她的手,然后像那晚一样抱住了她,杨湄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,忽而奇异地平静下来。这个姿势杨湄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,下一瞬她便鬼使神差地摸了上去,她抚着李润的头发,低低道:“那个晚上我是骗你的。”

皇后以为她是为了复仇,这样的话杨湄曾对贾淮说过,那时她以为李润也是如此,可是从皇后口中说出,却让她觉得可笑。世上的爱恨若能够尽数,从来都不是均等的,由爱可生恨,由恨可生爱,怎能浅薄地断定人心?她的仇恨又何曾如愿过?

杨湄觉察出他身体一僵,心上已是痛不可遏,她极力抑住泪意,笑道:“你何必对我那么好?越是这样我就越恨你,我们只是仇人。”李润看不见杨湄的表情,可是冰凉的手已经败露了她,他自然不肯相信这些,蓦然抬起头来,认真地看着杨湄,问道:“是不是母后逼你这样说?”

他的目光过于坦诚,杨湄一刹那竟觉得有些生畏,她当然知道自己说了谎。从贾淮之死败露那一刻起,她便知道自己已彻底堕入泥潭,不可复生。那个晚上李润说他们是一样的,然而怎么会一样呢——她已决意要抛弃这具躯体,要从爱和恨的互搏中解脱,可是天真的人不该与她一起扑向消亡,他有自己的命运。

杨湄迎上李润的眼睛,冷冷道:“你还不明白么?你是太子,我是阶下囚,等待我的只有死亡。”她的声音在发抖,颤声道:“而你不一样,我们从来都不是一样的。”

杨湄看着他的眼睛,渐渐红了眼圈。李润心如刀绞,久久说不出话,他低下头,轻声道:“我常常想,有我在你总不至于无路可走,湖水是冷的,死亡也是冷的,我不愿让你那么冷。”

杨湄忽然想纵声大哭,然而心痛到极点,只是不断地掉眼泪。李润看到眼泪一切都明白了,他惨淡地笑了笑,为她擦去眼泪,温柔道:“你的确骗了我,你一直是这个样子,我怎么会不知道。”李润没有再逼迫她,他仰头望着杨湄,笑道:“那年夜宴,第一眼我就很喜欢你了,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,现在才有些懂了。”他的笑容有种悲哀的意味,“我喜欢你天然任性的样子,而那是我不能的。”

杨湄清楚地听见身体一寸一寸地碎裂,她的七魂六魄犹如无主幽灵,纷纷弃她而去。

她冰冷的唇上忽而落下一片云,他们互相望着对方,谁也不曾闭上眼睛。杨湄听见他说:“只要是你的话,我都会相信。”

李润离开的时候,杨湄望向窗外,那里没有树,甚至也没有枯枝,可是她看见一只鸟飞过墙头,转眼消失了。她喃喃道:“起风了。”李润背对着她,悄然落下了眼泪。

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。杨湄自绝身亡后,李润向皇后索来所有卷轴,全部付之一炬。李润站在阶上,青烟声势浩大地吞没了他,即使火焰燃尽后仍袅袅不绝,仿佛一只尾羽修长的青鸾腾空直上。他望着那些青烟,好像在看着杨湄扑向死亡,他知道那是她的解脱,而他的痛苦是他应得的,这是属于他的命运。

人在命运中无路可走,爱在命运面前一无是处。看来我早早就对爱失望了。爱是世上最好的东西,也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,人们以为爱能拯救一个痛苦的人,然而命运筑成的墙如此密不透风,爱只能变作一缕长长的,像青烟一样的叹息。

一块疤痕

在这之后,我又经历了一次「发现」时刻。某一天我走在路上,耳机里播放到一首小濑村晶的音乐,曾经写同人文的时候我把他的音乐听过太多遍,以至于形成了肌肉记忆,情绪立刻闪回到那个故事里。

我想,我写过的让我着迷的故事都有相似的气质,如果用以前写过的一句话来形容,就是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,又仿佛什么都已经消逝了」,我总是喜欢描摹「沉潜在内心深处的哀愁」,而非去展现人与人之间确切地发生过什么。这可能是性格使然,一个忧伤的人其实并不在意身外事,观照的永远是自己。

正如我写春天,写红绿灯,写疤痕,写痒,万物都是我的谎言。

手背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小片红色的疹子,像被花瓣咬过后留下的疤痕,浅得难以察觉,在瘙痒突然发作之前,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。他站在收银台后,被补光灯晃了下眼睛,就在摄像机启动的瞬间,手背陡然发起痒,仿佛有上百只虫子密密地爬过,米粒般的颤栗一秒激遍全身,台词一下子卡在喉咙里,他张口结舌,没能说出半个字。

拍摄因而中止。他双手交叠在身前,愧疚地向导演和共演鞠躬道歉,那令他难安的瘙痒还在手心里蠢蠢欲动。导演只当他是因为初次演戏太过紧张,没有过多苛责,拍了拍他的肩,和气地宽慰了几句。五分钟后,拍摄继续,他深吸一口气,余光扫过手背,暗暗用另一只手掐住了那块疤痕。

大概是过敏了吧。这并不稀奇,过敏之于他犹如呼吸一样常见,水果,花粉,小猫,小狗,甚至是风吹起的灰尘,都会让他陷入过敏,他早就习惯了。拍摄结束后,他坐在便利店外的椅子上,仰头看向树梢,经过春雨的冲刷,那一蓬蓬的绿愈洗愈鲜亮,冷冬即将隐没其中。明明已经消逝了,却似乎还有什么停留在那里,他举起手,迎着黯淡的阳光张开手指。

空空如也。

——除了红色的疤痕。

瘙痒在恢复拍摄后就停止了,如果不是这一小片绯红,他以为自己和往常一样产生了幻觉。忘记了是哪个夜晚,在他准备入睡的时候,手心忽然痒得厉害,他坐起身,在灯下翻来覆去地看,却找不到任何过敏的迹象,痒,只是痒。如同中了蛊似的,那晚以后,他的手心便会时不时地发痒。他看过医生,也吃过药,可是都无济于事,他只好把它当作幻觉。

这一次总不能还是幻觉吧?但是他想不出最近接触了什么能让自己过敏的东西。对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,他不敢有一点松懈,避免受伤,避免生病,避免应酬,把生活缩小成一团真空,一心只想着要扮演的角色。他活得小心翼翼,不该有地方出差错。

距离下一场拍摄还有段时间,他振作精神,回到了便利店。为了让自己投入进去,也为了打发时间,在开拍前,有时他会像一个真正的便利店店员那样清点商品。他站在货架前,手指一一数过饭团、罐头、蛋糕,手背忽然又痒了起来。他在蛋糕的包装上看见一行数字,今天是保质期的最后一天。

好景不长,美味有限,好的东西向来寿命短暂,就像一块蛋糕的甜蜜只存在于滑过舌尖的那一刻,一旦超过保质期,就会毫不留情地腐坏下去,最后变成一团污泥,令人作呕。他拿起那块蛋糕看了看,又放回到货架上。

收工回家之前,他买下了它。被丢掉的话多可怜啊,他想。他始终觉得,人和食物之间有一种相似性,对于食物,他总是抱着敬畏的心情,相信食物也有灵魂,只有在胃里才能得到安眠,不好好吃饭,或是胡乱对待食物,身体就会受到食灵的惩罚。所以……是他早上吃的饭团不对吗?还是昨晚吃的拉面有问题?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呢?他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。

他停在一个亮着红灯的路口,看见一个男人站在对面的人群里,忍不住把目光投了过去。这不能怪他唐突,因为那个人长得实在高挑,让人无法不多留意几眼。等到红灯变绿灯,人潮从他身边推挤着涌过,他才回过神,迈步向前走去。他和他擦肩而过。在不经意的一刹那,他瞥见了那个人的侧脸,只是那么一秒钟,疼痛立刻如火燎般在手背上发作起来,痛得他差点丢掉手里的蛋糕盒。

这一切发生得突兀,他停在斑马线中央,慌乱地回过头,那个人越走越远,很快消失在被暮色遮掩的人海中。手背痛得发烫,他转身向那个人的方向跑去。在那儿!他看到了,他跑上前,他跟在身后,他慢慢地走。两个人的距离忽远忽近,那个人不知道要去哪里,只顾着向前走,没有回过一次头。

天色逐渐转暗,初春的夜晚空气凉而稀薄,风吹过,滚烫的手背渐渐冷却,他又一次感觉到了痒。这种痒犹如从心底深处滋生,他挠不到,摸不着,越是痒,越是让他失魂落魄。

他们一起又走过一个路口。明明是绿灯,那个人却突然停下了,像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,背影看上去有些迟疑,随时可能转过身来。时间如同静止在这一刻,他没由来地感到一阵茫然:他在做什么?为什么要跟踪一个陌生人?他低头看向手背,夜色里,那块花瓣般的疤痕淡得几乎看不见,好像从未存在过,可他仍然觉得痒。

人的灵魂也会过敏吗?时间也有保质期吗?奇怪的念头攫住了他。他伫立在原地,和那个人隔着几米远,看着绿灯变红灯,红灯又变绿灯,在短暂的几分钟里,谁都没有动。

等到绿灯变红灯,红灯又变绿灯,那个人左右看了看,终于继续向前走去。他走到马路对面,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,转过头,身后空空如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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